第五届“星火杯”科幻征文大赛初审作品：短篇组-57号 | 《浪涛、玫瑰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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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博峰文化提供赞助支持，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五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3年6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
进入初审作品：短篇组 57 号
浪涛、玫瑰与海
全文约7730字
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1
妈妈，什么是海？
海是世界的边缘，在浪涛的尽头，是追寻不得的玫瑰。
妈妈，浪涛又是什么？
浪涛是你摔倒时受的伤，是银白色的墙壁，是一些记不清的梦。
那玫瑰呢？听起来像一些甜甜的东西。
玫瑰啊，孩子。
玫瑰就是你啊。
2
露卡坐在高高的山岗上。
清澈的风带着自由的呼喊，腾跃过山岗上挺拔的石松，悄然窃语着什么。
但是露卡沉默不语，只是呆呆的望着纯白的天空与天空下那堵高大的、恍惚的墙。
纯白的天空，纯白的墙，相得益彰。这种景色是露卡十三年回忆的底色。
但是露卡沉默不语。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有许许多多的疑惑，因为他们对世界一无所知。
比如天空为什么是白的，比如树上为什么没有小鸟，比如为什么墙总是好远好远，又好像好近好近。
这些问题母亲也无法回答。听姐姐说，孩子的沉默是因为无知，偶尔会有可爱的辩解。而大人的沉默是因为知道的太多，他们或许想要告诉孩子，但是更多更多的话挤在一起，堵住了他们的嘴。
或许问姐姐可以得到答案，毕竟她们年纪相仿，而且姐姐很聪明，知道的很多。
可惜姐姐已经消失太久了。
在她诞生的那天。
但是露卡想知道的都不是这些。从她在已经废弃的旧仓库里发现那个词以后，一个疑惑就随着时间逐渐膨胀，将其他疑惑挤到了心的角落。在旧的仓库里头，以前的人无数次提及那个词，每次提及，她都能感受到一股跨越了时光的激动。这种激动让她随之战栗，随之欢欣，会想冲动的跟着过去的回音呐喊。
她太想知道来了，那究竟是什么。
海，究竟是什么？
唯独这个问题露卡没有问过母亲，她不知道这个问题母亲能不能为她解答，可每次想要询问的时候，总是会有些什么束缚住了她，让她难以言语。而这时候，母亲就会无奈的看着她，告诉她，露卡可以再想想，多想想。
所以，露卡一直在想。旧仓库里，他们说海是汹涌的，说海是蓬勃的，也有说海是死寂的。他们争论不休，但是他们都同意一个观点。海是无垠的。海带给露卡的感觉不仅仅是万众的期待和追求，也有一种看不见边际的空虚。如果海是无垠的，那露卡又算是什么呢？和海比起来，露卡的存在有意义吗？这种空虚让她不寒而栗，也束缚了她的行动。所以，露卡一直在想。
现在，露卡想好了。
她一定要知道。
她想找到海。
3
“女士，女士，请留步。”
紧密的脚步声中，一个声音急促的赶了上来。
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脚步暂歇，女人回过身来，板着面孔，面色略有不愉的看向后方的小声喘着气的男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金色的卷发，脸上带着一点青涩的雀斑，清秀的脸庞带着她看不懂的笑容，蓝宝石般深邃的眼底似乎还隐藏着一些奇怪的感情。
这让她想起了尚未成熟的苹果，或是一湾还来不及汇入大海的湖水。
“请问你找我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吗？如果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的话，可以提前通过电话向我的助理预约，我会空出时间为你解答你的任何疑惑。但现在，很抱歉或许我没办法处理一些过家家式的问题。”
男人有些尴尬。
“哦不是这样的女士，我来只是想告诉您，您刚刚在会议上的表现——”
“很糟糕？”
“太棒了！非常抱歉从听到您的演讲开始我的心情就难以平复，这绝对是我从业以来听到过最具思辨性和潜力的科学演讲，我在您的身上看到了一场变革！”
“如果被无数学者质疑，在一片嘘声中走下台也算成功的话，那我想必确实是非常的成功——你真的不是来嘲笑我的？”
“女士，你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为这场演讲付出了多少的心血，您理论中的各个观点的可验证性无可辩驳，它们交织形成了一栋坚固而密不透风的通天大楼。那些学者，那些无法理解的学者他们只是不能够接受这种超越了时代——一旦他们认可您的理论，那么这就代表着从科学上和伦理上，人类的未来有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解。”
“......那你为什么，也凭什么敢接受我的理论？”
“我是做脑体模型构建的，生物这种东西从来没有什么限制，它们肆意发展，各个星球上采集到的样本截然不同却又如出一辙，这些奇妙的割裂感总是会在某些出乎意料的地方给你一点小小的惊喜——然后把你的论文撕成碎片。”
女人一愣，随后便是难以抑止的大笑。经过短暂的情绪收拾，她抹了把方才笑出来的眼泪，带着一丝揶揄看向男人。
“小子，你会有出息的，就凭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我得感谢你让我好好的发泄了一些刚才压抑的情绪——所以你找我应该不只是想表达一下你对我这个理论有多看好吧，有什么别的想法可以直说了。”
男人稍作沉思，小心翼翼但郑重地说道。
“有一点，女士，我不认可你关于三维独立性塑造的观点。”
“说说看。”
“基于现有模拟大脑神经的研究，在我个人看来δ点的闪烁永远无法超过那个峰值而达到您理论中足以压倒朦胧意识塑造个体的值。”
“......你叫什么名字？”
“艾维斯。艾维斯·亚特伍德。”
她咀嚼着这个名字，稍稍记在心里。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哦对了，我的名字是——”
“露卡。露卡·卢森堡。女士，你无需自我介绍。”
4
“妈妈，你在家吗？”
露卡站在墙下，努力的朝墙的那头喊着。墙是晦暗浑浊的，但却又像玻璃一样可以看到另一边的景色。那里是妈妈的家，也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她曾经的家。自从她能够自己行走的时候，那个狭小的家就已经无法同时装下她和母亲了。于是她搬了出来，拥有了新的世界。
检测到目标心智波动，确认目标行动代号——【质疑】。正在响应中......响应成功。
“在的，我亲爱的孩子，我一直都在。”
母亲的身影出现了墙的另一头，影影绰绰的显露出她庞大的身形，模糊不清，但温柔触之可及。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舒缓，也带着几近实质的疲累，就好像是始终经历着不曾止息的工作。姐姐说，这是因为母亲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因为母亲的辛苦我们才能自由自在的长大。
“妈妈，什么是海？”
母亲沉默了，仿佛终于被漫长的工作拖垮陷入了沉睡，许久许久的不再言语，如果不是露卡仍然可以看到墙另一头母亲摇动的身影，她几乎以为母亲已经离开了。
检测到心智突破，正在载入程式——【海】。
“海啊，孩子，你是从哪里知道海的呢？”
母亲的声音透露着一股意外的意味。露卡成长至今从未见过母亲的声音有如此波动，母亲仿佛永远温和，噙着不变的笑意。
载入失败，未能准确定义【海】的位置，重新载入中......
“我从旧仓库里翻到的。”
露卡的眼神失去了焦点，她看着高远的白色天空，期待地呢喃着。
“那些以前的大人都说，一定要去看看海。他们因为海在激烈的辩论，有时候甚至吵的不可开交，可是他们没有一个，没有一个不曾想过见到海。所以妈妈，我也想知道海是什么。”
确认概念来源——【旧网节点·2】
正在收集概念集合信息，正在拟定程式【海·旧时代】
拟定完毕，载入中......载入完毕
“那你想亲眼看看海吗？”
“真......真的可以吗！”
露卡惊喜的看向母亲
“当然，我的孩子。往这边走。”
正在开放接口......节点信息已更新，开放完毕
悄无声息的，露卡面前墙裂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缝隙间的漆黑中流淌着细小流光，奇妙的字符在其中富有活力的跳跃腾挪。这些可爱的小精灵趴在她的耳边说着细密的话，告诉她
快进来，快进来，你所期待的海就在里面。
于是露卡毫不犹豫的走近了大海。
......
这，就是海吗？
露卡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先是一些湛蓝的液体，它们汇聚着，而后无处不在。边界由细小的黄色颗粒组成，她知道这是【沙滩】，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生物在上面爬行着。更远一点的地方，那些液体汹涌地奔腾着，造就了无数参差不齐的蓝色山峦，而她站立在岸的边缘，海的初站，更小的蓝色液体组成小小的波浪，一次次冲刷着她的脚趾，带来细密的痒。
无数的信息从她的接受感官传入，就像海一般汇聚，共同构成了名为“海”的画卷。
很新奇很有趣的感受，但是......海呢？
“怎么了，孩子？这不是海吗？这难道不是你一直念念不忘，想要找寻的海吗？”
母亲温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轻柔的包裹了她，但她从未觉得母亲的拥抱如此冰冷。露卡想要相信，可她心中，她的核心程序中有一个声音在歇斯底里的呐喊。
那是姐姐的声音。她说，这不是海。
这种碧蓝色的、荡漾的液体很美，但它绝不是海。或许它有海的广博，有海的澄澈，有海的一切可以被记录的事物，它几乎就是海的本身了。
但是它不够无垠。
“这不是海——这不是，露卡要找的海。”
目标心智波动等级上升，检测到上迭代残余干扰，是否清除干扰？是/否
否
露卡坚定的看向了“母亲”。隔着朦胧的墙，她无法理解母亲的表情，一切可能显露的事物都被隐藏在一片浓郁的雾霭之中。缓缓的，那晕开的染烟后，传来了母亲悠长的叹息。
目标行为检测中...停止检测
【博士，这或许是我们离成功最近的一次，给予我们的孩子祝福吧】
【祝她找寻到真正的海】
“那就去寻找自己的海吧，我亲爱的孩子，但是要注意安全。”
母亲的声音仍然温柔，但不再包裹着她。
于是她转身，前去寻找真正的海。
5
白色的陶瓷杯子被轻轻放入杯垫，咖啡的香味敲击而出，随着热气上升层层叠叠晕染，游轮外吹来的水汽搅和了咖啡的浪漫，成为甲板露台上独特的蕴味。
一股馨香的海风。
“就像你说的，女士，您是第一位解构灵魂的科学家，但绝不是第一位探讨灵魂的哲学家。”
“你知道亚里士多德吗，艾维斯？”
“当然，我想即使是下一个世代也没有人能够忽略他，这位伟大的先行者。呃，我是说如果我们还有下个世代的话。”
“那你了解过他关于灵魂的论述么？”
“这倒是从来没有，倒不如说我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只知道他的名字等同于伟大。”
“呵，你倒是实诚。”
艾维斯看着咖啡的烟气模糊了对面那位他所敬仰的女士的脸庞，而后海风将她清晰。
“苏格拉底认为，灵魂由三个要素构成——理性、意志和欲望。”
“《论灵魂构成的三要素》，您是从哲学入手解构灵魂的？”
“不全是。我最初在思考切入口的时候迟迟没有进展，所以当有一个朋友向我推荐苏格拉底的时候，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了解了一下。结果你也知道，从这三个角度衡量灵魂是最优的解。苏格拉底不是哲学家，他简直是一个预言家。”
“那他预言了大隔断吗？”
“......这倒是没有，当有一天你醒来，忽然一群科学家告诉你人类要毁灭了，凶手是世界，这谁想得到？”
“还有982天......算了我们还是继续聊解构的问题吧。我记得最早的表述是‘理性对应自由掌控行为的个体，意志对应可能被摧毁的阻隔，欲望对应一切无垠的事物，灵魂即是载体对无法触及事物的始终渴求。’”
“这其实是最早的文学性表达，只是我没想到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会这么羞耻......不过我习惯称这三个为玫瑰，浪涛与海。”
“好抽象的意象。”
“其实这是这三个名词从大部分人潜意识中解离出的相应意象。有了这三者，我们就可以解构灵魂，甚至塑造灵魂。”
露卡用勺搅了搅不知为何略有些浑浊的咖啡。
“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不可能离开肉体而存在，虽然这很可惜，但确实是事实。不过我找到了一个方法，你还记得那些批评家的话吗？”
“‘不要在探讨科学的时候探讨灵魂，也不要在探讨灵魂的时候探讨科学’，那份报纸上是这么说的。”
“23世纪脑科学的发展让解构灵魂成为不可能，科学拒绝相信灵魂，所有人都认为灵魂只不过是大脑中闪烁的电火花形成的三维图景，但是却没有人试图反过来思考。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就不能是灵魂塑造大脑？”
“我从未想过，不如说这不可能有人想过。”
“那么创造人类呢，你是否思考过？”
“创造人类？可我们思考的不是灵魂吗？”
“是的，灵魂是基础，而且这很简单，只需要三个步骤和漫长的时间。”
“三个步骤，三个？”
“是的。首先，我们需要一个基础纯净的灵魂模板，这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塑造；而后，自由改动灵魂内除基础程式外的其他参量，留足未来发展的余量，每一个细微的差异都将使灵魂演变出千差万别；最后，我们根据灵魂打印大脑。于是，一个崭新的人类出现了。”
长久的沉默。
艾维斯第一次感觉到这艘游轮的引擎是如此嘈杂，又或许不间断的震动干扰了他的大脑，让他不得已趋向了他面前那个闪光的灵魂。
他忽然感到有些干渴。
咖啡馆舒缓的音乐包容了二人对话停止后的宁静，但其下，有什么热烈的东西喷薄欲出。
“嘿，女士。”
“嗯？
“你是不是想让人类，在精神上延续下去？”
“......艾维斯。”
“嗯？怎么了？”
“你他妈可能真的是个天才。”
“谬赞谬赞。”
“......”
“......”
“这会是一条孤独的路，女士。”
“我知道。”
“伦理评判团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
“有时候，考虑伦理毫无意义。这会是也只可能是最后的手段。”
“那么女士，一人行于孤独的路上可不是一件好事。我想，加一个人应该不会让这条特殊的道路显得有点拥挤。”
“在你找我搭话的那一刻，我们早已是一路人了。”
“......”
“......”
“或许我们会成为人类，最后的底线——谁知道呢？在倒计时归零前，对所有人而言也许这只是两个疯子的呓语罢了。”
6
既然那不是海，海又是什么呢？
露卡懵懂的思绪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她只是固执的认为海就是海，是一种奇妙的追求。
或许她并不知道什么是海，但如果见到海，她一定可以认得出来。
但是，海在哪里呢？
露卡决定去旧仓库找一找海的痕迹。
旧仓库很大很大，有时候很平静，有时候也会很愤怒。露卡只敢在旧仓库愤怒的时候偷偷接触一下溢出来的微芒，里头偶尔会有一些她从没通过的新奇古怪事物。当再度站在旧仓库的边缘时，露卡发现她从未思考过一个问题。
旧仓库......是从哪里蔓延出来的？
强烈的指引让露卡望向旧仓库流淌出的地方。就像是被刻意忽略一般的，与墙相对的那面，一片银白色的光涌动着。它一直在那，但露卡从未知晓，仿佛她的世界从来没有过这种奇妙的景色。她想向姐姐的回音寻求答案，回应是从未有过的沉默，她却感受到了沉默下难以言喻的欣喜。
海就在光的深处。
可是，要怎么去找到海呢？姐姐，姐姐们有的沉没在旧仓库的微漾中，有的溺亡在光浪的波涛中。她们都说光是危险的，所以露卡一直只敢在地面上接触旧仓库的细碎遗流。
一座摇曳的小平台被旧仓库无意冲刷而出，一半搁浅在了泥泞的土地上。它宛若一朵将开未开的水晶花苞，一个平坦的站台位于花苞的正中央，上面布满了密集的接口，蜷曲的花瓣将平面的四周封闭，没有一丝光泄入其中。
她知道这是什么，这是——船！可以在光上面航行，不会被光芒侵染，这是姐姐以前做的东西，可惜从来没有被使用过，上面已经落满了光的尘埃。但它似乎结实依旧，足以作为载具承担一次航行。
露卡回望向银白色的涌浪，她看到了一场新的冒险。
7
“露卡·卢森堡？”
“是的。”
“那么请您进去吧，委员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露卡缓步走入圆厅。厅内并且未设置真正意义上的灯，无数被点亮的烛火聚集在方桌的正后方，泼洒金色的烟火。厅内十四位静坐于方桌两侧，一人独栖于烛火，他们都逆光而坐，隐藏着面目的那片漆黑随着灯火的摇曳而鲜活的蠕动。
肃穆在这里是一个恒定的态。
露卡知道，他们是十五人委员会，而今天这场会议将审批她和她的一切对人类的意义。
为首的那位递出一支话筒，他们传递着，将这支朴素的话筒如炬火一般送至她的手边。
“你有五分钟的时间。”
他说。
露卡攥紧了手中的话筒，就像战士紧握着他的剑。
“此实验正式代号为‘再造计划’，旨在从精神上达到延续的目的......”
平铺直叙，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不做一丝无意义的修饰。这会是一场不被记入史册的盛大演讲，在这里她找回了当初她第一次向整个学界阐述她离经叛道的理论的感觉。但不同的是，曾经她面对的是一股凄厉的风暴，而现在她面对的是整个宇宙。她在对宇宙阐述人类闪烁的意义。
五分钟转瞬即逝，露卡的胸口轻微起伏着，平静的等待着最后的宣判。两侧的判官们窃窃私语着，将自己的意见输送给首位的那人，而他微微颔首，直视向露卡。
她看清了，那是一张平凡、普通而疲惫的面孔。
“你的实验已通过十五委会批准，编号1980。如若倒计时结束人类尚且存在，你的一切行为将不被承认，但如果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你将独自背负一切前进。”
“你是否接受？”
如诗一般的，他们齐声朗诵道。
“你是否为这份事业献出你的一切，你的过去，和你无尽的未来？”
她感到目眩神迷，一些沉重的东西骤然压在了她脆弱的脊柱上，让她微微有些耳鸣。艾维斯的身影，无数人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闪即逝，这一刻她想到了许多，也领悟到了许多，但这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在宏大的使命感中，她伸出了手。
“我愿意。”
8
“妈妈——我要出发啦——”
露卡向着远处的墙呼喊着。这里离墙有点远，她并不知晓母亲是否能够听得到。露卡将那艘有些老旧的船从旧仓库中用力拽了出来，小心翼翼推进了那片银白色的光中，那船轻轻漂浮着，一如在旧仓库里一般，稳稳当当。她先是踏上了一只脚，然后再踏上了一只脚，最后是用力一推，小船离开了旧仓库的港湾，奔向茫茫的过去。
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了母亲带着笑意的轻语。
“一路顺风，孩子。”
......
莹白的光浪似乎没有尽头，露卡已然在其上漂泊了不知多少个时日。而在漂泊的期间，她也一直悄悄触摸着光浪的肌肤，把船导向海可能存在的地方。
她以为这样的时光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海与她相遇。连日连日的时光流逝偶尔会让她以为海并不存在，但这臆想很快就会被她丢弃。直至变化到来。
光波，起浪了。
浪卷将船拍打而起，柔软锋利的爪牙将船的花瓣撕下丢弃，扼住了她的咽喉，将她摁入一个又一个浪底。露卡挣扎着，意识在光中无穷无尽的信息冲刷下逐渐迷蒙，迷蒙催醒了曾经残余灵魂的嘶鸣，它们摇动着，将触角蔓延至波涛的每个角落。
无数双手抓住了她的身体，攀紧分离的船体，如同一束旋转绽放的玻璃玫瑰般缓缓下沉，下沉，越潜越深，直至朦胧意识的最深处。在极深极深的光里，玫瑰看到了一片漆黑的无垠，万千星火托举着这片无垠，标的深邃的含义。
幼小的、苍老的、破碎的灵魂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她找到了海。
“第四百六十一万七千九百六十二次迭代，虚拟灵魂‘露卡’初次触及并包容了‘海’的概念。”
“经核验，该灵魂同受验者核心相似度已达97.63%，超过明显判定阈值，可认定为实验成功。”
“恭喜你，卢森堡博士，在距离可追溯的第一名人类在母星陆地初次点燃火种的672个纪元后，您再次创造了人类。”
冰冷钢铁的内部，被无数维生器械与管道所包裹的深处，响起了一声长久满足的叹息。
而后某个仪表上，闪烁了无数个日夜的红光骤然熄灭。
9
染疫般灰暗行星的外部，一颗完全由森黑金属构成的巨构拥抱着璀璨的星空。
“编号。”
冰冷的声音。
“LC-1980。”
冰冷的声音。
“代号。”
“母亲。”
“经最后一位理想国成员‘露卡·卢森堡’确认，您将被赋予最高权限——‘存续’，承担再造的工作。祝您工作顺利，女士。愿人类魂灵不朽。”
“愿人类魂灵不朽。”
沉睡了数十个世代的巨构再度苏醒，齿轮交叉着啮咬时脉的轮廓，管道中再度泵出前文明赖以生存的血液，再一次，又一次的，如浪潮奔腾，扑向某个模糊不清的障壁，直至一声声空灵的清脆奏响。一片迷离的蓝色中，聚变堆重新燃起了文明的篝火。
随着暗哑的灯光无声亮起，无数个维生仓内的孩童睁开了迷蒙的眼，向着前方发出无声呐喊。
他们说。
海——